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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14.碧山幽魂&秦始皇陵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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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裏屠蘇冷肅的斷喝打斷。

雷嚴聽到百裏屠蘇的喝止,不由得一驚,幾名弟子也一時停下了手,一起往大門處看去。

拔劍斷喝的百裏屠蘇,卻也停住了腳步,“玉……橫……我一定見過它……”每當記憶掙紮著要從混沌之中脫出,他的頭就會撕裂般疼漏起來。

“少恭!”方蘭生眼尖,望見了孤身凝立在玄宮一角的歐陽少恭,“還有嫣兒和桐姨!”歐陽少恭被雷嚴的咒術控制,寂桐和嫣兒陪伴在他的身側,卻並未遭到任何禁錮。

“丹芷長老,這就是你那些所謂的‘朋友’?”雷嚴冷笑一聲,“幾只跳梁小醜?”

嫣兒向那雷嚴喊道:“死胖子!人家好好的在走路呢!你沒學過呀你!”

“你!”

歐陽少恭淡淡言道:“朋友便是朋友,並無他名。”

百裏屠蘇放下腦中混亂,上前兩步,冷喝道:“擅金丹之術卻行傷天害理之事!罪不勝誅!”

雷嚴傲然昂首:“庸碌螻蟻,豈明鴻鵠之志!便叫你們見識一下青玉壇金丹妙術的真意!辛合、柳牟、烏己!”

他一聲呼喝,圍拱在棺槨石臺前的三名青玉壇道士齊聲應和:“弟子在!”

雷嚴冷冷道:“取其魂魄!獻祭玉橫!!”

“謹遵掌門之命!”三名道士喊了一聲,擺開架勢。

少恭和嫣兒喊道:“小心!”話音剛落,便見那三名道士一齊揮手,不知服下了什麽東西入口。眨眼間,三人身上竟已發生奇異的變化,肌肉骨骼瞬間膨脹,面目也變得猙獰如怪獸,人形全然不見,儼然化成了三只野蠻可怖的妖物。

妖道士齜出鋒銳的牙齒,看向幾人的眼神,就像鬣狗看到了屍體,口角垂涎。

百裏屠蘇面色一凜——又是妖物,但遠比翻雲寨的半妖匪徒妖化得更加徹底,也更加強大。

“惡心的妖怪,變成這樣我們便怕了不成!”方蘭生狠狠地罵道。

雷嚴狂妄地大笑起來:“妖怪?強大的力量又怎能為世俗皮囊所縛!能葬身在這種力量下,你們這些螻蟻應無怨言!”

雷嚴一語落下,三名如妖似魔的道士已張牙舞爪攻了上來。百裏屠蘇再不多言,縱身飛躍,一劍當先,與敵人戰起來。

五名同伴見了,也都使出各自手段,與這些妖道士纏鬥在一起。一時間,純鈞、雙劍光影橫飛。襄鈴的羽扇翩翩起落,方蘭生的拳風則帶著獅吼之力,頻頻遮護在她的身前。尹千觴的巨劍橫掃,氣勢驚人,縱使那些服了異藥變成妖魔的青玉壇弟子怪力無窮,在這柄威武之兵面前,竟也好似落了下風。

然而,行過百招之後,雙方仍是僵持的局面,百裏屠蘇六人卻漸漸力不從心。

這一次的對手,堪稱是百裏屠蘇下山以來所遇最強的敵人,利斬雲霄的劍氣始終難以重創面前的敵人。以六敵三,他們竟又苦戰了多時,方才堪堪將那三個妖魔壓制。那三人雖敗下陣來,卻未傷及性命,一時退守到雷嚴身前,擺起劍陣來戒備,百裏屠蘇一方也未敢貿然上前,雙方就這樣僵持下來。

百裏屠蘇心中焦急不已。雷嚴只是動用幾名手下弟子,己方已經戰得如此吃力,若雷嚴親自參戰,真不知會是如何光景。如若只是他一人在此,倒也無須畏懼,但如今朋友們都在身邊,歐陽少恭亦身陷敵手,還有小雪……他的心緒有些紛亂,不禁閉緊了嘴唇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

“掌門,這幾個人不簡單……”那為首的妖道士謹慎地提醒著始終在觀戰的雷嚴。

雷嚴甩袖言道:“垂死掙紮的螻蟻,令人不快!”

“哼,還不曉得到底是誰垂死掙紮!”方蘭生氣都喘不勻了,嘴上卻還不肯讓人。

“狂妄鼠輩!”雷嚴冷冷一笑,邁步走下了祭壇。他憑借作亂得到了掌門之位,若沒有一顆熊熊燃燒的野心,也不會走到今天。他穩穩行來,如山般逼近,身上的氣勢令眾人都為之一震。

雷嚴一直走到了大殿的正中,攤開右手手心,一道紅光閃過,手心中靜靜躺著幾粒丹藥,仿佛耐心十足地講解道:“此乃少恭以玉橫碎片之力煉成的靈丹‘洗髓’,服下它,便可獲得肉身最極致的力量。”

他轉身對歐陽少恭冷冷道:“丹芷長老,我便以你所制的靈藥,成全你這些‘朋友’!”

一言甫畢,雷嚴便自服一顆洗髓丹,隨後又掌力一揮,靈藥落入其餘青玉壇弟子手中,那些弟子急忙吞服。

只聞一陣筋骨抽搐和衣物爆裂之聲,方才曾呈現眼前的活人變妖一幕又一次重演。

整整十只妖物,站在幾人面前。

為首的妖魔手中化出金光犀利的巨型寶劍。妖化之後的青玉壇掌門雷嚴令人生出不可戰勝之感。

“便叫爾等領教吾手中巨劍之威!”妖魔雷嚴怒吼一聲,如同雷霆,揮舞手中巨大的劍刃,如橫掃山岳般沖過來。

除了打敗他們,百裏屠蘇沒有別的選擇。

此戰,卻並非輕易可以應對。以百裏屠蘇為首,所有人都已拼上了全身力氣,使出了最強的手段,意圖與眼前的怪物死命相抗。然而不過三個回合,百裏屠蘇的長劍一聲銳響,崩離掌心,所有還在抵抗的人都被雷嚴的雷霆一擊重創。

幾個年輕人的身體受到重擊,橫飛離地,繼而重重地摔落。方蘭生簡直是以臉著地,趴著完全動彈不得。

百裏屠蘇等人雖勉強咬牙意圖站起,卻實在無法支撐了。

“厲害……打、打不過……”方蘭生趴在地上,斷斷續續道。

百裏屠蘇咬緊牙關,不發一言,緊蹙眉頭望著雷嚴,卻是再不能揮出一劍。他還有力氣,也還想拼命,但是他心裏清楚地知道,拼命也沒有用。他從地上跳起再高,也不能觸碰到天際;他的劍再迅疾如風,也快不過光。

雷嚴與他們的力量差別太大,就像天與地,光與風。

真的要輸了?

怎麽辦?

“不會就在這兒交待了吧……”方蘭生勉強撐起身子,不知說起了什麽胡話,“二姐要想幫我收屍,連地方都找不到……”

襄鈴哭道:“大壞蛋……襄鈴、襄鈴才不要被他……”

“掌門力量所向披靡!弟子拜服!”變做妖魔的道士們向著雷嚴齊聲道賀。

雷嚴的神態,如同方才只是飲了杯茶,愜意地睥睨腳下殘敵:“明白自己有多麽不自量力了嗎?弱小不堪,竟還妄想螳臂當車!”他又轉向歐陽少恭,挑釁道:“丹芷長老,你這些所謂的‘朋友’,實在令人失望!你何不奉勸他們速速滾開!也好茍全幾條賤命!”

“混賬!不許你這麽講!”方蘭生心頭一怒,看了看歐陽少恭臉色,又嘴硬起來,“我們一定會救少恭……”

歐陽少恭身負禁錮,只是背手而立,靜靜地看著雷嚴,並不說話。

“救?憑那可笑的微末之力?”雷嚴冷笑,“為少恭一人,葬送所有人性命,成全爾等所謂的仁義,當真毫無悔憾?丹芷長老,還不想發話嗎?”

眾人都在僵持,生與死,似乎只懸在一線間。風晴雪、襄鈴都在看著百裏屠蘇,而百裏屠蘇堅韌如劍鋒的眼神,即便到了此刻,仍是未見絲毫閃爍與動搖。

然而憑他重傷之軀,卻又能如何作為?

就在此刻,久已沈默的歐陽少恭忽然發出了聲音。

“百裏少俠、小蘭,莫要輕言放棄!”

竟是這樣的一句話。

便是雷嚴亦稍有驚訝:“果然……少恭,你便是如此對待所謂朋友?”

歐陽少恭神色冰冷,他雖然身陷困境,卻絲毫不見頹色,看向雷嚴的眼神,竟像在看一個死人,冰涼而充滿輕蔑之意。

雷嚴楞了片刻,卻是笑了:“不錯!不錯!為了脫身竟把朋友推上死路!丹芷長老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丹芷長老!”

陪侍在歐陽少恭身邊的嫣兒不禁滿臉淒色地勸道:“少恭……為什麽?”

歐陽少恭只是搖了搖頭,並不答話。

遠處,紅玉將目光自歐陽少恭身上移開,轉向百裏屠蘇:“百裏公子……”她似乎想說什麽,卻忍住了,唯有等待百裏屠蘇作最後的決斷。

百裏屠蘇合上眼,站了起來,緩緩從背後抽出那斷劍焚寂。須臾睜開,目光之中,卻已是清明如水的堅定:“我相信先生。再戰!!”

雷嚴妖魔般的面孔上,是清晰可辨的嘲諷:“既然如此!我就讓你親眼看到他們是如何流盡最後一滴血!”吼罷一句,他橫舉巨劍,排山倒海般的攻勢再次席卷而來。

長劍崩壞,只有焚寂可以幫助百裏屠蘇了,他的身體中已經全無力量,方才所承受的重擊,似乎已將一口真氣打垮,此刻每做一個動作,疼痛都在周身蔓延。

即便如此,也要站在戰線的最前面。

就算是最後的一瞬,也用這一死,擋在夥伴們的前邊吧。

百裏屠蘇睜大了雙眼,幾乎已是全然不計後果地揮劍抵擋。

眼前似乎黑了一瞬,良久,方慢慢恢覆光明。沈重的呼吸聲縱橫交錯,死一般的氣息溢滿四周。

然而心跳還在,是自己的。

自己還活著?那麽,敵人呢?

百裏屠蘇擡眼看去,眼前景象,卻令他怔住。在他身旁的夥伴們,也都驚訝得說不出話,好半晌,玄宮中並無一人發出言語。

雷嚴等一幹妖化的道士,此刻竟紛紛跪倒在地上!

最早服下藥物的三人,身上猙獰的肌肉與皮膚塊塊碎裂,有的已經如枯萎的樹皮一般剝落;後服藥的幾人,方才還壯碩得如同怪獸的身體,轉眼間也已衰朽得瘦弱了好幾圈,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也被抽幹。

甚至連他們的法術都一並失效,歐陽少恭與幾名孩童身上的咒縛消失,歐陽少恭輕輕掃了掃衣襟,孩子們則軟倒在地上,雖然昏迷,但氣息均勻,並無大礙。

“贏了!我們居然贏了!不是做夢吧?!”半晌,方蘭生一聲驚呼,打破了寂靜。

“不可能……這不可能!”雷嚴沈啞得如同衰朽老人的嗓音,艱難地響起。

“掌門……毒……”一名弟子垂死言道。

雷嚴恍然一驚,轉看歐陽少恭和嫣兒,一雙恐怖凸起的眼睛,瞪得幾欲流出血來:“少恭你竟騙我!!”

此言一出,在場眾人不分敵我,都是一驚。

“為炫耀所謂‘力量’,心甘情願服下洗髓之藥……又何來欺騙之說?”歐陽少恭慢慢走到雷嚴身前,語氣淡然。

“如何做到……你究竟如何做到?!”雷嚴顫抖著問,“藥方我仔細查過……金丹出爐,便有人反覆試藥,連你自己也必須服下!”

歐陽少恭微微一笑:“數年以前,自我繼任丹芷長老之位,青玉壇各處便開始每日燃有熏香。”

“熏香……門派內提神醒腦之物?”雷嚴思及以往之事,語氣低了下來。

“那熏香本是我為了煉丹便利而制,除去提神,尚可調理氣息,令藥性與體內臟器如陰陽相合,使人吞服烈藥而不傷。”

雷嚴聞之,不禁一震:“你是說……”

“洗髓丹恰是一味性烈之藥,你亦明醫理,當知藥、毒本不分家。”歐陽少恭平靜言道,“青玉壇內試藥,熏香在旁,自然無恙,但在此處……肉身力量的強大僅為曇花一現,服藥之人將迅速衰竭,五臟六腑遭毒性侵蝕,最終……難逃一死。不過,也還要謝謝我的好徒兒的幫助。”

“少恭……”聽了這些話,方蘭生臉上驚喜的神色頓時斂去,不禁有些失神。

歐陽少恭卻一直保持著模糊的笑容:“如掌門這般體魄強健,或可多撐得一時半刻。”

像是印證他的話,先是第一名青玉壇弟子倒下,口中發出哀哀叫聲。隨即其他人接二連三地不支倒地,有的甚至七竅爆血,瞬息死亡。

如此這般,短短一會兒,雷嚴帶來的青玉壇弟子已全沒了生息。

“少恭!嫣兒!你們!”雷嚴嘶吼道,“我敬你們才華!只望三人共振青玉壇,你若不願……”

“掌門不也一樣使得雷霆手段?”歐陽少恭打斷他的話,反問。

“但我從未想過取你性命!”雷嚴喊道,“不比你心機深沈,下此毒手!”

歐陽少恭輕輕搖頭:“我又何嘗願意?你打碎玉橫,四處散播,吸納魂魄,此陰損之舉於青玉壇外掀起多少腥風血雨,怕是我們也未能盡知。一味追求強大力量,吞服丹藥只為殺戮,實是咎由自取!雷嚴,你難道不是死有餘辜?”

“說得真是冠冕堂皇!”雷嚴怒極反笑,“罷了!我心思才智樣樣皆不如你!借你所言……成王敗寇,古來同理,合該落得如此下場!不過……”他說到這裏,唇邊掠過一絲陰冷詭譎的笑意,“少恭機關算盡,可知天底下總有你不明之事!”

“死胖子!你還說,難不成掌教伯伯還是死於他人手中!”

“他該死!”

他說到這裏,竟站了起來,電光石火般移形到了歐陽少恭的身邊。眾人見狀皆是大驚,卻不及阻止。

“你做什麽!還想害人?!”方蘭生急得大叫,待要出手。

“小蘭,無妨。”歐陽少恭卻是淡然。

雷嚴果然只是撐著已然衰朽不堪的身子,貼近歐陽少恭的耳邊,低聲言道:“少恭,你可知……”

後邊語聲更低,旁人只見他嘴唇翕動,全然聽不到他說些什麽。忽而,歐陽少恭那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,竟閃現出一瞬驚訝至極的表情。

“你說什麽?”歐陽少恭轉身看向雷嚴,不禁追問道。

“除我以外,天底下再也沒有人知道……下落……”雷嚴已然氣力不支,合身癱倒在歐陽少恭的腳下,笑得卻更加得意,“後悔嗎?少恭,你此刻想救,也救不了我了……哈哈哈哈!”

“雷嚴,你說清楚!”歐陽少恭急切逼問。

雷嚴報覆般狂笑不止:“哈哈哈……我詛咒你!永遠找不到……永遠孤獨痛苦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
歐陽少恭垂首看著雷嚴,神色冷如凝冰。

然而在另一邊,百裏屠蘇卻現出震撼已極的表情。

“這個笑聲……”百裏屠蘇怔怔地望著雷嚴,口中低語,“我、我聽過!”

“小蘇?”小雪聞言看向百裏屠蘇,見他臉色已瞬間變得蒼白,汗滴落下,分明是煞氣又犯了。

百裏屠蘇瞪大眼睛楞了片刻,不知哪裏來的力氣,竟倏然如風一般縱身上前去,沖到雷嚴的身旁:“你!是否曾經去過南疆?!”

雷嚴的神思似已模糊:“南疆?”

“烏蒙靈谷!你可到過那裏?”百裏屠蘇大聲喝問。

雷嚴怔了一瞬,轉頭去看百裏屠蘇,忽然,臉上一片驚異:“你、你是……這怎麽可能……”他只是混亂地說些無意義的詞句,卻並不回答百裏屠蘇的問話。

百裏屠蘇還欲再問,卻見雷嚴雙眼已經翻白,只是將臉轉向歐陽少恭,口中喃喃,只剩下殘破的話語:“絕無可能……少恭……”

歐陽少恭冷冷地註視著他,那眼神,冷得可以穿透跳動的心臟。終究,雷嚴只是在這冰冷的註視之下,斷了氣息,變成一具沈默的死屍。

“雷嚴!”

“死胖子死了……”一旁,是嫣兒低低地說了句。

百裏屠蘇楞了片刻,只得用力地閉上了眼,心中萬千波濤,一時難以平靜。

歐陽少恭卻轉過了雙眼,看著寂桐:“他說的那些……”

寂桐搖了搖頭:“少爺以為,雷嚴會透露與我?”

歐陽少恭從寂桐蒼涼的雙眼中讀不出想要的訊息,臉色轉而一冷:“我始終不明,你為何助他。”

寂桐搖了搖頭:“我只是不想看著少爺繼續……”

“桐姨你!”

“不用說了。”歐陽少恭生硬地打斷了她,轉過身,不再與她相對,“寂桐若願留下,我既往不咎,若是不願,便走吧。”

寂桐滿面哀傷,默默地看了歐陽少恭一會兒,終究,也只是說上一句:“少爺小姐保重,寂桐以後不能在你身邊了。”言罷,緩緩拖著蒼老的腳步離開了。

“桐姨!你……”嫣兒有些驚訝,叫了一聲,寂桐並無滯留之意,徑自去了。

方蘭生很是不解,大聲問道:“少恭嫣兒,就這麽讓桐姨走了?!”

“她心有所決,強留何用?”歐陽少恭淡淡道。

方蘭生卻是一時語塞,須臾,方言道:“少恭你……臉色好蒼白……雷嚴那渾蛋說的那些……”

歐陽少恭默然,終究,只是搖了搖頭。

此時,紅玉走到百裏屠蘇身邊,試探著問道:“百裏公子,你適才所言……莫非雷嚴與你故鄉之事有所關聯?”

百裏屠蘇仍閉著眼睛,似乎心中苦痛難以言說,“我記得那個笑聲。狂妄,刺人心肺,我的族人就是在這聲音中一一死去……”

“那他就是殺你族人的人?”小雪聽了也是一驚,上前問道。

百裏屠蘇睜開眼:“也許。”

小雪思忖道:“他剛才說‘絕無可能’是什麽意思?”

“管他什麽意思!”方蘭生憤怒地一揮衣袖,“這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!說不定當年也曾經帶著玉橫做過不少吸人魂魄、喪盡天良的壞事!木頭臉這一回算親手報仇了!大快人心!”

“想不到,還有這些往事牽扯……”歐陽少恭幽幽的言語響起,“青玉壇平日對弟子管束不甚嚴格,盡可自由來去,若說雷嚴數年間離開門派另有行事,亦是極為可能。”

“少恭……”

百裏屠蘇沈默了許久。小雪只是看著他,漸漸地,似乎百裏屠蘇心中沁染的悲傷,也都沁進她的心裏。

“但願真是手刃仇人!”最終,少年只是茫茫然地說出這樣一句,“以慰我……全族之靈……”

這時,眼尖的襄鈴卻忽地喊了一聲:“呀,快看!”

眾人循聲看去,那始皇棺槨之上懸浮著的玉橫,竟星星點點發出光來。滿地橫斜的青玉壇弟子屍體,連同雷嚴的屍身之中,閃光的魂魄紛紛飛了出來,全被吸入玉橫之中。

“以玉橫害人,最終連自己的魂魄都歸於玉橫,這算不算天理循環、報應自在?”須臾,紅玉不禁發出一聲感嘆,眾人聞之,無不欷歔。

“對了!自閑山莊那位姑娘!”方蘭生急切地奔出,直跑到了高高的始皇棺槨之下。吸罷魂魄,玉橫的光芒消失,緩緩落在了棺槨上面。

方蘭生望著那塊形狀怪異的石頭,不禁撓頭:“怎麽辦?魂魄被吸進去了還能出來嗎?”他望著那石頭念念叨叨,好像有些癡傻的模樣,不停地叫著,“姑娘……姑娘……”

不知叫了幾聲,玉橫上忽然現出了一點黑氣。

“猴兒小心!”遠觀的紅玉不禁叫了一聲。

方蘭生卻並未聽見,此刻的他,只是仰首望著玉橫之上的半空。他看見葉沈香的身影漸漸地浮現了出來,那副熟悉的怨毒厲鬼的模樣,近在眼前。

“晉磊……果然是你!”她的靈魂顯然仍被玉橫束縛,移動不得,甫一見到仇人雖然萬般憤恨,卻只能張牙舞爪地怒罵,“晉磊!你還不死!”

方蘭生絲毫沒有閃躲,只是看著眼前的女鬼,神色滿是哀傷與悲憫。

“姑娘……你的魂魄被玉橫束縛住,不能去投胎了……”他說著,語意淒然。

“哼,投胎算得了什麽?”葉沈香的怨毒深不見底,“我只要取你的命!”

方蘭生眉梢低垂,輕輕地搖頭:“可是……你說的那些事情,我都不記得了……”

“一句‘不記得’就可以推脫得一幹二凈嗎?!”葉沈香怒吼。

“也許,真是前世的我……害死了你,還有其他許多人……”方蘭生說著,有些出神,“你恨我,也是應該的……”

這話一出,那厲鬼卻一時安靜了下來,她不再揮舞利爪,而是垂首望著方蘭生,充血的眼中,有些異樣的神色。

須臾,方蘭生繼續言道:“但是這一世,我是方蘭生,不是晉磊,我有家人、有朋友,還不想死……我想不到要怎麽彌補那些過錯……姑娘,就讓我試著超度你,突破玉橫之力,送你前去輪回往生……”

“給我滾開!不用你多管閑事!”葉沈香吼了起來。

方蘭生仰頭:“姑娘,請讓我超度你吧。否則,你將永遠被束縛其中,那和在自閑山莊是完全不一樣的……你自己也感覺到了吧?”

葉沈香一時無語,仿佛有些發呆。

方蘭生搖了搖頭,閉上眼睛,雙手合十。悲憫眾生的往生經文自雙唇之間喁喁念出,仿若西天梵唱,竟一時蕩滌了這埋葬死人的陰冷墓穴。

“滾開!滾開!”葉沈香的鬼魂開始狂躁地尖叫,“晉磊,我不用你來施恩!你滾!”

她的聲音淒然變調,雖則淩厲,卻並無之前陰郁可怖的怨毒,就仿佛一個陽間的傷心女子,面對著令自己既愛且恨的某個冤家發火、嘶喊,不知所措。她是鬼魂,並無清晰的面目,然而此刻若有人能定睛看透她的心底,或許會看見,她在無助地哭泣。

南無阿彌多婆夜,哆他伽多夜,哆地夜他。

阿彌利都婆毗,阿彌利哆,悉耽婆毗。

阿彌唎哆,毗迦蘭帝,阿彌唎哆,毗迦蘭多。

伽彌膩,伽伽那,枳多迦利,娑婆訶。

往生咒,大悲咒。願世間一切癡怨解脫,慈悲眾生,心得平和。

方蘭生不停地念著,自從朋友們認識他以來,似乎從未見他如此刻一般認真。雖然知道要憑咒文之力對抗玉橫,解脫被束縛的靈魂是何等艱難的一件事,但此刻,所有人都在為方蘭生祈禱,希望他心誠則靈,做成眼前這一件功德。

“伽彌膩,伽伽那,枳多迦利,娑婆訶。”方蘭生幽幽的經文,收束在一句清虛的梵語。

禁錮在玉橫中的鬼魂,忽而發出一聲悠長的低嘆。

眾目睽睽之下,奇跡竟然真的發生。只見黑氣散去,葉沈香一縷芳魂,顯現出一位青春芳華的女子,左右觀望,恍然新生。

“這是……”沈香的鬼魂低頭看著自己,輕幽開言,那聲音也如尋常少女般明麗,並無怨毒燒灼。

“可以了。”方蘭生放下合十的雙手,仰面望著新生的鬼魂,輕輕說道。

葉沈香聽了,望了方蘭生一眼。

那少年此刻臉色蒼白,唇邊卻掛著欣慰的笑:“姑娘,快走吧,你暫時不會被玉橫的力量所縛。”

葉沈香默了片刻,仍是冷冷笑了幾聲:“一個上輩子滿手血腥之人,這輩子居然修佛法……休想我會領你的情!”

方蘭生搖了搖頭:“姑娘誤會了,我無意施恩化怨,只不過想讓你好受一些,無論我前生是不是晉磊……這一刻我真的不是……你為了他,永遠不得輪回,值得嗎?”

許久,鬼魂幽幽言道:“晉磊……你真的把我忘了?哪怕只是一點點……”

這一問,方蘭生卻不禁尷尬地撓了撓頭:“我……那個……”

“別說了!”葉沈香斷然道,“不用再說了……我明白了……你只是一個陌生人。讓我深深眷戀、愛逾性命的晉磊……令我痛苦發狂、恨之入骨的晉磊……你都不是、你都不是……”

“姑娘,我……”方蘭生想說些什麽,卻無從開口。

“愛是什麽……恨又是什麽……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啊,在時光之間……凡人……什麽都不是……”葉沈香舉目遠望著虛空,喃喃念叨,“你為什麽偏偏要來自閑山莊呢?還戴著晉磊的青玉司南佩……”

“這個玉佩是他的?”方蘭生聽到這裏,卻是一驚,“二姐說,我小時候在店鋪裏看到,又吵又鬧,再也不肯走了,娘只好買下來給我……”

葉沈香也楞了一楞,不禁苦澀一笑:“果然……在你心裏,還是念著她……”

“誰?”方蘭生驚疑地問。

“在青玉司南佩裏,藏著一個人的一魂一魄,它和玉橫一樣,也可以拘束靈魂……”葉沈香忽然說出令人驚異的話語,“可是又不太一樣……那個人是心甘情願的,一直守著晉磊、守著你。”

方蘭生慢慢地瞪大了眼睛:“你說的……究竟是誰?”

葉沈香神色黯然,須臾,終究是一嘆:“是那個叫賀文君的女人吧。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,但我知道是她……”她似乎憶著往事,幽幽言道,“那時,我變成了鬼,好幾次想要殺死晉磊,卻看見他坐在這個女人的墓前流淚,簡直像是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人……”

方蘭生聽得此語,在自閑山莊時腦中出現過的畫面斷續重現,令他一時失神,如墜深霧。

“青玉司南佩,一魂一魄永相隨……她也是個傻女人……”葉沈香憂傷地說道,“我不恨賀文君……我們……只是晉磊命裏兩個痛苦的女人……這麽多年了,她早已經去轉世了吧……假如你找到她的今世,記得好好待她……”

方蘭生聞言一怔:“找她?要去哪裏找?”

這一次,葉沈香卻並未回答,“我走了……”她只是喃喃地說,“過了來生,也許還有來生……你欠我的,總有一世我要你還來……晉郎。”

她說著,迎著方蘭生走去,就在即將碰到他的那一剎那,如煙霧般消失了。

“姑娘……”方蘭生還欲呼喚,卻被紅玉在身後一拍,驚醒了過來。

“她去輪回了……”紅玉言道,“猴兒的往生咒當真厲害,竟能從玉橫之中釋放魂魄。”

忽地,方蘭生一脫力,虛弱地跪倒在了地上。

“蘭生!”襄鈴急道。

“不是我厲害……是那位姑娘對晉磊執念太深,一時由玉橫中掙脫出來,我才能將她超度……”方蘭生低喘著言道,“就算這樣,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幹了……玉橫裏其他魂魄,憑我根本救不了……”

“小蘭已經做得很好了。”歐陽少恭淡淡地言道,他走近棺槨,舉袖收起了上面的玉橫。

方蘭生問道:“青玉壇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吧!肯定要再來搶。”

歐陽少恭卻搖了搖頭:“未必如此。跟隨雷嚴來始皇陵的,均是其心腹弟子,青玉壇其他人在之前那場叛亂中,多遭雷嚴蒙蔽,時日一久,早已有所覺察,門派中並非所有人都真心奉其為掌門。青玉壇人丁不甚興旺,雷嚴身死,遭此動蕩,必要休養生息,只怕就此沈寂下去。”

“那少恭是不是就能回去了?”方蘭生問道。

“以後之事,猶未可知。”歐陽少恭言道,“好在如今已將玉橫收回,有勞諸位辛苦奔波。”

百裏屠蘇搖搖頭。

“我們也沒做什麽吧,”方蘭生撓了撓頭,“要不是少恭那個藥,我們大概已經趴在雷嚴劍下了……”

歐陽少恭笑道:“少恭所長,僅是錦上添花,何況洗髓丹一事有失磊落,實乃不得已而為之,只盼勿要再提。”

方蘭生聽了,一時閉了嘴,乖乖地點頭。

玉橫奪回,災禍得以消弭,救回了歐陽少恭和孩子們,匪首業已伏誅,幾位同伴這些日子以來歷盡險境,此刻突然感到一陣輕松。

百裏屠蘇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我們速回安陸為上。”

眾人抱起了猶在昏睡的四個孩子,相扶相攜,一起往陵寢地宮之外走去。數百裏外的安陸,尚有許多焦急的百姓,在等著他們勝利歸來的好消息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還有!今天重新看了一遍,發現有好多錯的地方,完結之後我再修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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